2016年1月15日。寒风不止，阴雨连绵。

此时已是晚上九点钟。一场激烈的法庭辩论刚刚结束，我的心仍然沉浸在法庭的气氛中，久久难以离开。

这是一个部队高级军官的经济犯罪案件，罪名是贪污罪和受贿罪，涉案金额1500万元（因涉及军事秘密和当事人的隐私，我不能透露案件的具体细节）。审判是在某军区的军事法庭进行。我曾是一名军人，军队的环境与氛围我曾经非常熟悉，但这一次是以辩护律师的身份来军事法庭，为一名高级军官进行刑事辩护，对我来说还是很有新鲜感。部队讲究令行禁止，整齐划一，开庭是在严格规范的秩序下进行的。

而且，正值当前反腐败的高压态势，这一类犯罪的开庭审理也成了军队进行反腐败教育的最好舞台。为此，军队也特意组织了一批官兵前来旁听。官兵们严整的秩序和军容，为原本肃穆的法庭平添了一份庄严。因本案涉及军事秘密，开庭不公开，仅允许被告人的几名直系亲属到场旁听。诺大的法庭，仅是我、我的助理以及被告人的几名亲属不是穿军装的，放眼看去，零星的便装散落于整齐划一的军装中，看上去力量对比非常悬殊。

军队本来就讲究不打无准备之仗。为办理本案，军事检察院的公诉人员还是作了非常周密的准备工作，其对证据的连续视频展示、主要证据的整理和提出、公诉程序的细致规范，这些方面所展示出的高水准令我惊讶。而军事检察院的主管副检察长也到庭旁观督军，这让我对军队的反腐败高压态势有了更深的理解。

本案在法庭质证阶段波澜不惊，一切按程序进行。对证据存在的问题，我提出了我的质疑和意见。因证据太多，开庭从早上九点开始，一直到下午才将证据质证进行完毕。法官宣布休庭，法庭辩论安排在晚上七点开始。对于法庭辩论，我进行了十分精心、充分的准备，辩护词就准备了几十页。但我不喜欢拿着辩护词照本宣科，我始终认为，脱稿辩论是律师的基本要求，在我的律师生涯中，我从不会拿着辩护词照着念。我也一直认为，辩论不是一个人在闭门造车，而是律师与法官、公诉人、旁听人员最直接的沟通。唯有脱稿，律师才能调动其全部的肢体语言，包括眼神、表情、动作，去与法官、公诉人交流，去打动旁听的观众，去带动整个庭审气氛，甚至影响庭审的结果。这次辩论，我从已上缴税款不应算作贪污款项、部分受贿款应认定为普通民间借款、主动退还行贿人的款项不是受贿、贪污和受贿均应认定为自首、退还和上缴赃款数额如何认定等五个方面对被告人进行了全面辩护，引用了九个司法解释、三十七项事实、四十二个数据，旁征博引，纵横捭阖。辩论进行了三轮，三名公诉人交错出击，而我则毫无惧色，舌战群雄。整个辩论围绕焦点，精准打击，攻守自如，精彩纷呈。辩论过程中，我能够感受到整个庭审气氛的变化，感受到我展示出的辩护观点赢得的肯定声音，感受到被告人及其家属表情上累积出的更多自信。

庭审结束，被告人被带离法庭，我一如往常的低头整理案卷。突然，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。我抬头一看，是我的对手，本案的主诉检察官。我赶紧站起身与他握手。他说：“恭喜你！你是我在这个法院遇到的表现最好的辩护律师。”从他的眼神中，我感受到了一种惺惺相惜。我相信，赢得对手的赞誉，是对我的工作和付出的最大的肯定！

走出军事法庭，在路灯下，家属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。我看到了他的脸上阴霾已经散去，笑容正在归来，压在心头很久的石头已慢慢放下。

律师，也许改变不了世界，但如果能为一个人带来希望，为一个家庭带来欣喜，做到这一点，便已足够。

作者简介：

杜玉明律师，北京市盈科（广州）律师事务所管委会主任，大要案部主任，高级合伙人，盈科全国刑民交叉法律事务委员会副主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