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上诉审”改判案件实证分析

何德辉

【内容提要】从某市近三年上诉案件的情况看，“上诉审”存在许多问题：以量刑不当理由改判的比率过高，以立功、自首”改判的比率较高，“民事赔偿和解”反复减刑，履行法院一审判决法定义务的行为被作为上诉改判的因素。在上诉案件的办理中，二审法院审判理念存在问题，缺乏维护一审判决权威的意识；“应改不改，不应改乱改”的现象突出，量刑严重不规范；改判随意性较大，损害司法公信力。检察机关应加强对上诉审改判案件的法律监督。
【关键词】上诉审 实证分析 检察监督 初审权威

在我国的司法实践中，刑事上诉审改判随意性较大，改判几乎没有“边界”，无视初审判决的权威与既判力，滥用审判监督权的问题突出。本文拟以沿海某市近三年的上诉审改判案件为例进行分析，从加强检察监督的角度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。

一、某市近三年上诉案件基本情况和评价
（一）三年来上诉案件及上诉审案件改判{1}基本情况
据统计，2010年某市检察机关提起公诉的刑事案件数为6307件10194人，办理上诉案件数为193件412人，占公诉案件的4.83％；上诉审改判35件46人，占上诉审案件的10.83％。2011年提起公诉的刑事案件数为7998件12796人，办理上诉案件数为330件615人，占公诉案件的4.18％；上诉审案件改判39件52人，占上诉审案件的11.81％。2012年提起公诉的刑事案件为10416件16568人，上诉案件为422件876人，占公诉案件的4.05％；上诉审案件改判51件64人，占上诉审案件的12.08％。
综上，可以看出，全市起诉案件及上诉案件数量逐年上升，上诉案件的总数占起诉数额的比例虽有逐年下降趋势，但改判比例却不断攀升。具体见表一。
表一起诉案件数、上诉案件比例、改判案件占上诉案件比例基本情况
┌──────┬───────┬──────┬──────┬──────┬──────┐
│项目　　　│起诉案件（件/ │上诉案件（件│占起诉件数％│改判案件数　│占上诉件数％│
│　　　　│人）　　　　│/人）　　 │　　　　│　　　　│　　　　│
├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┤
│2010年　　│6686/11102　　│323/575　　 │4.83　　　│35　　　　│10.83　　 │
├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┤
│2011年　　│7878/12853　　│330/589　　 │4.18　　　│39　　　　│11.81　　 │
├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┤
│2012年　　│10416/16568　 │422/876　　 │4.05　　　│51　　　　│12.08　　 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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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二）对上诉审改判案件的基本分析
我们对近三年的上诉案件按照受案顺序，对全部改判的案件按50%的比例顺次进行抽样后，共63件上诉审改判案件进行阅卷分析，其中以事实原因改判45件、占改判的71.43％；量刑不当改判案件为16件22人，占改判案件总数的25.40％；因法律错误（变更）改判2件4人，占改判案件的3.17％。具体见表二、表三。
表二上诉改判案件情况
┌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┬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┬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┐
│项目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│案件数（件/人） │占改判数％　　│
├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┤
│事实原因改判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│45/66　　　　 │0.7143　　　　│
├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┤
│量刑不当改判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│16/22　　　　 │0.254　　　　 │
├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┤
│法律错误(变更)改判　　　　　　　│2/43.　　　　 │0.17　　　　│
└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┴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┴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┘
表三事实原因改判45件上诉案件情况
┌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┬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┬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┐
│项目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│案件数（件）　　　│占改判数％　　　　│
├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┤
│出现立功情节　　　　　　　│16　　　　　　│0.254　　　　　 │
├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┤
│民事赔偿和解　　　　　　　│15　　　　　　│0.2381　　　　　│
├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┤
│出现新证据　　　　　　　　│5　　　　　　 │0.0952　　　　　│
├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┤
│认定自首情节　　　　　　　│3　　　　　　 │0.0476　　　　　│
├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┤
│上诉期间主动退赃　　　　　　│3　　　　　　 │0.0476　　　　　│
├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┤
│鉴定结论改变　　　　　　　│1　　　　　　 │0.0159　　　　　│
├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┤
│缴纳罚金　　　　　　　　│2　　　　　　 │0.0159　　　　　│
└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┴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┴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┘
对改判案件进行具体分析，其基本特点为：
1.量刑不当理由改判率过高。统计结果表明量刑不当改判案件为16件22人，占改判案件总数的25.40％。这意味着上诉审改判的案件中有超过1/4的案件是在没有新事实、新证据的情况下以量刑不当为由进行改判，且这类案件改判的幅度较小，大多数案件改变的量刑幅度只有一到两个月，如此小的量刑改变幅度无法体现一审判决时真正属于“量刑不当”。
2.“立功、自首”改判率较高。上诉审期间出现立功情节的改判案件16件，占改判案件的25.40%；上诉审重新认定自首的改判案件3件，占改判案件的4.76%，两者结合占改判案件的比例高达30%。部分案件上诉人一审认定了立功，上诉审再报新立功，个别上诉人检举揭发他人犯罪事实多达七、八十起，有悖情理。如黄某徇私枉法案，在一审已经认定立功的情况下，上诉人黄某提供的立功线索高达七十多条，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前职务犯罪分子立功过于频繁的非正常现象。
3.“民事赔偿和解”反复减刑现象不容忽视。经统计，因民事、赔偿和解改判案件15件，占改判案件的23.81%。若一审期间未能达成和解，而上诉审期间调解改判并无问题。但是其中值得关注的问题是一审达成刑事和解并支付部分赔偿金，案件在一审量刑时已经考虑了刑事和解因素，上诉人再次支付部分赔偿金或者增加赔偿金，上诉审就再次减刑。如柳某某等三人共同故意毁坏财物案件，涉案金额特别巨大，一审判决已经考虑到被害人的损失已经得到赔偿，上诉审再次在此基础上改判缓刑。
4.履行法院一审判决法定义务的行为被作为上诉改判的因素。缴纳罚金、认罪悔过等上诉人应当履行的法定义务，被二审法院作为量刑改判因素是缺乏法律依据的，否则几乎所有的涉及罚金、没收财产及刑事附带民事案件都可以因此改判，这等于打开了上诉审案件改判的潘多拉盒子。如庄某某赌博案，庄某某在上诉审期间缴纳了一审判决的罚金，二审据此改判，给人以钱赎刑的错觉。

二、上诉案件办理中存在的问题
（一）二审法院在上诉审案件办理过程中存在的问题
1.二审法院审判理念存在问题，缺乏维护一审判决权威的意识。从统计数据可以看出，在没有新证据的情况下，动不动改变一审判决，以量刑不当为由进行改判的案件，占改判案件的25.40％，超过四分之一。如金某某等人绑架案，对于同案犯周某某在没有新事实、新证据等情形下，强行认定一审判决量刑不当，进行减刑。更有案件一审判决对某一量刑情节进行了充分考虑，已进行了减轻处罚，二审法院再次以这种“情节”为由，对该案件进行改判。如叶某某等5人合同诈骗案，对其自首情节，一审判决之量刑已经在判决书中加以充分考虑，但是二审法院再减。
2.“应改不改，不应改乱改”的现象突出，量刑严重不规范。上诉审的功能之一就是确保法律统一适用，但是同案不同判现象比较突出，量刑严重不均衡，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：一是基层院与基层院之间，对于基本相同的案件判决严重不平衡，如兰溪法院对于寻衅滋事案件不判处缓刑，但是在婺城法院多数作缓刑化处理；二是同一法院甚至同一法官对于同样性质的案件判决不一。二审法院本应在这个方面发挥作用，但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，存在“应改判不改，不应改判乱改”的现象，量刑严重不规范。
3.改判随意性较大，损害司法公信力。两级法院的关系是监督与被监督，而非领导与被领导关系，因此，二审法院不得随意改变一审法院的判决，除非有新的证据证实或原判决确有错误。但是近三年上诉审改判案件占上诉审案件的比重分别是10.83％、11.81％、12.08，案件改判比例有逐年上升的趋势。一审判决之量刑系在法定刑范围内，在未有新的证据的情况下，二审法院以量刑不当为由，对案件进行改判，而大多数案件减刑的幅度不大，且部分不应适用缓刑的案件适用了缓刑，量刑不当改判的比例也在上升。这里面即使没有司法腐败行为，也难免令人生疑，从而损害司法机关公信力。当然，也不排除这类案件的办理过程中存在某种程度的“关系案、人情案、金钱案”。
（二）检察机关在上诉审案件办理过程中存在的问题
1.对上诉审案件“乱改、滥改”的监督手段有限，刚性不足。对于二审法院随意对上诉审案件进行改判的情况，检察机关几乎束手无策，缺乏硬性的法律监督手段。目前检察机关常用的监督手段无外乎提出抗诉、发出检察建议或者纠正违法。现在面临的问题是，虽然上诉审判决改判的理由不充分，但改判结果仍在法定刑范围内，并非量刑畸轻畸重。这种类型的案件即使提出抗诉，被上级院支持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。而检察建议又无法针对个案一一进行，只能被动地等待大批类似的案件出现才能发出检察建议，且检察建议缺乏强制性，其效果可想而知。近三年的上诉审案件在上诉率下降的情况下，改判率却逐年上诉，且量刑改判占四分之一，由此可以判断检察机关的法律监督措施有待进一步完善。
2.上诉审案件考核机制不健全，影响上诉审办案质量。一是评价案件的质量往往是以有罪、无罪作为分界线，客观上造成检察机关只注重法院的有罪判决、忽视制约的倾向，缺乏对诉讼工作规律的正确理解。二是办理有重大影响的一审案件或者进行追诉漏罪、漏犯，激励措施有效且明确，而上诉审案件的考核标准中却有办好办坏一个样的现象；加上上诉审办案人员较少，人均办案数量较大，对于上诉审中存在的大量问题就存在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。对于存在重大问题的案件，采取回避矛盾的做法，从不发表发回重审或者改判的意见，法律监督职能形同虚设。

三、相关措施与建议
（一）拓宽监督思路，加强对上诉审改判的法律监督
1.丰富抗诉外的审判监督形式。首先，拓宽思路，建立大监督思维。检察机关在自身上诉审监督手段薄弱的情况下，可积极求助于人大、政法委等力量进行联合监督。人大是宪法规定的权力机关，检察机关是党委领导下组织机构的一个组成部分，因此对法院无理由改判案件较多的不正常现象，可以向人大或者政法委进行报告。其次，充分发挥检察机关抗诉外的其他监督手段，综合运用检察建议和纠正违法等两种方式予以纠正。对于法院无新事实、新理由改判的案件，改判理由过于牵强的，要及时发出检察建议。对于涉嫌违法犯罪的，及时移送相关犯罪线索。
2.针对自首、立功原因改判案件较多的情况，加强证据核实。一是明确检法职责。检察机关对侦查机关出具的立功材料应实行专门审查，做到“每案三询问”，即询问检举人、被检举人和管教民警；加强对涉嫌假立功、假自首职务犯罪线索的移送。二是加强公诉与反渎职部门的联合执法工作。对怀疑有假自首、假立功等情形涉嫌徇私枉法者，可由反渎职侵权部门派员参加。
（二）理顺上诉案件办理机制，完善上诉程序规范
1.完善上诉审案件考核标准。提高上诉审案件考核标准的科学性和实用性，将考核与执法办案、日常工作紧密结合起来，将考核作为促进上诉审工作的手段。具体来讲，对上诉审案件要有专门的激励措施，将上诉工作纳入考核评价范围，不能干与不干一个样，干好与干坏一个样。建议在上诉审案件中，对于审查核实立功、自首等减轻处罚行为，最终认定自首、立功不成立并经法院认可，成绩突出的，予以奖励。在上诉审案件其他监督方面成绩突出的，也应有相应的激励机制。
2.加强上下级对上诉审案件的交流与沟通。原公诉机关承办人接到上诉文书后，应针对上诉理由进行具体分析，而非一句“上诉理由不成立”作为对上诉理由的总结。要及时将上诉案件有关材料及对上诉文书的审查意见，报给上级院作为上诉审出庭参考。同时，上级院承办人员也应主动与原公诉机关沟通、交换意见，全面掌握案件情况，对个别疑难、复杂案件，也可尝试上级院与原公诉机关承办人一起出席上诉审法庭，以提高出庭效果。
3.强化检法联系与沟通机制。一是落实好公检法联席会议制度，统一对一些疑难复杂案件的定性和法律适用的认识。对于上诉审案件的办理情况应及时沟通、协调，对于二审法院办案过程中存在的问题要及时提出，并督促其改正。二是及时交换执法办案信息，建立定期信息通报制度。对某一类型的案件，必要时可召开案件剖析会，促使二审法院提高审判质量，树立维护一审法院审判权威的意识。此外，还应加强与法院的沟通协调，确保上诉文书及时送达原公诉机关。
（三）加强上诉审公诉队伍建设，强化上诉审出庭检察员的法律监督
1.加强上诉审公诉队伍的建设。首先，扩大上诉审队伍。随着新刑诉法的实施，上诉审案件全部开庭，上诉审队伍还承担着不起诉备案审查、自侦同步审查、对下指导及繁重的调研任务，现有人数明显不足。其次，提高上诉审队伍的素质。专业化和知识化的上诉审队伍是目前形势所需要的，要加大培训力度，拓宽视野，提升知识层次。
2.强化上诉审出庭检察员的审判监督。上诉审案件办理过程中可能存在的问题，出庭检察员应该是最了解情况的，因此在上诉审案件审理过程中，出庭检察员要加强与中院承办法官的沟通与交流。没有新事实、新证据的案件，要旗帜鲜明地表明维持原判的意见。对中院改判的案件，要及时掌握改判的理由及原因，对于上诉审改判不当的行为，报经领导同意后及时提出纠正意见，发现违法犯罪线索的及时移送有关部门或机关。

【注释与参考文献】
{1}本文针对上诉审改判案件进行分析，故数据不包括法院发回重审和二审抗诉改判案件情况。
[1]蔡激.刑事二审审理方式改革路径及方案研究[A].陈光中.中国刑事二审程序改革之研究[C].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.2011.
[2]曾伟标,周进军.论刑事二审裁判检察监督的强化[J].中国检察官,2009(8).

【作者简介】金华市人民检察院
【文章来源】《湖北警官学院学报》2014年第3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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