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徽基层法官生存调查:光环背后是心头永远的痛楚
浏览量:时间:2015-06-24
作为社会公平正义的裁判者,法官给人的印象是神秘而威严。成为一名神圣的法官职业者,是大多数人的追求和梦想。然而,现实中,主动舍弃法官这个职业的状况时有发生,甚至一个市法院系统离职的法官数竟高达数十人。 法官的真实状况究竟如何,尤其是一线的基层法官的生存状况到底如何,记者做了深入的调查。
耀眼的光环难掩不堪的负累
2015年6月的一天上午,张林(化名)准时出现在合肥一家企业的门口,他是来报到的,将在这里开始了自己新的角色。回想起3个月前,他婉拒法院领导的挽留,辞去法官公职,他的心情有些复杂。
“说实话,辞去热爱的法官公职来合肥,确实很不舍。”张林向市场星报、安徽财经网记者坦言,“做出这个决定花了我半年多的时间。是坚守还是当逃兵?为了今后有更大的发展空间,最终我选择了逃兵。法官的负重已经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,太累了。”
2008年研究生毕业后,张林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法院系统工作。2014年初被遴选到安庆市中院,在民庭担任法官。由于具有研究生学历,按照政策,他享受到副科级待遇。 就在前途一片看好时,张林突然向安庆中院提交辞呈。这让他的同事们都有些意外,但是他也只是近年来众多离职法官中的一员。
据了解,张林所在的安庆市法院系统,仅在2013年就有29人因各种原因离开,其中4人辞去公职。“仅我们安庆中院一家法院,2014年就有5人辞去公职,2015年到目前为止又有2人辞去公职。”安庆中院研究室主任黄峰告诉记者,“目前基层法院流失的法官人数还在统计之中,估计会远远大于中院流失的人数。”
“案多人少的现状,让很多基层一线的法官有着不堪承受之重。”合肥市瑶海区法院的李玲(化名)表示:“就拿我们瑶海区法院来说,法官的办案压力太大。从事一线审判的法官人数就那么多,一年下来的总案件数是上万件,平均每名法官所办的案件超过百件以上。白天开庭,晚上写判决书,超负荷的加班对法官来说,已经成为常态。总之,一个字,累!”
多重压力之下选择离开
2014年初,黄山法院系统一名资深法官突然离开法院,到一个科级建制的单位担任一般职务,让很多人感到不解和唏嘘。按级别来算,该局比法院要低半级。
“自2013年以来,黄山法院系统每年都有十多人离开法院。相较其他地区的直接辞去公职而言,黄山市法官更多的是流向了区或乡镇等地,或是参加考试考到外地就职。”黄山市中院政治部主任田丰告诉记者,“主要的原因是法院自身工作压力大、要求高,发展空间相对较小。”
比起巨大的工作压力,更让基层年轻法官们担忧的是晋升渠道的不畅。与党政部门相比,基层法院法官流动性小、封闭性强,晋升可能性相对较小。“我在其他机关单位的同学很多都已经是科级干部了,我还只是个科员,多少心理也会不平衡。这几年身边也有些同事离职了,说句实话我也是能够理解的。”在六安市裕安区法院工作了3年的梁新鹏无奈地告诉记者。
在基层法院,法官职级低、职级少现象比较普遍,有的基层法院副科级以上的名额只占法官总数的三分之一。“很多法官最大的愿望是能在退休之前解决副科级待遇。”一位基层法院的领导说,这种对晋升的忧虑,导致了很多年轻法官一旦有机会就选择离开基层法院,去同级别的行政单位或者党政机关。
偏远地区青年法官成流失主力
“在法院工作的时候,每月工资是2200元,除去房租和生活费几乎积累不了什么积蓄。”张林告诉记者,以现在的工资收入,他买房非常困难,生活压力很大。而他的同学大多从事律师和企业法务的工作,年薪都在10万到20万之间,买房买车的压力不大。因此,当合肥的一家企业向张林发出邀请,开出了年薪十万的优厚条件,在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后,张林选择了接受。“8年前,我的同学们羡慕我考上了法官,8年后,反过来却是我羡慕他们了。”张林苦笑着说。
“越是偏远经济欠发达的地区,法官流失的情况越严重。”黄山中院政治部主任田丰表示,“就拿我以前就职过的祁门县法院来说,由于地方经济制约,法官的平均工资只有2000多元,生活的很是艰苦。比较之下,一些县局虽然工资水平和法院差不多,但工作压力要轻得多,人员流失也就不可避免。”
“当前,全省法院法官流失问题较为严重,基层法院法官占流失法官的绝大多数。”省高院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,2014年安徽法院收案数为58.6万件,排在全国第9位,而法官数量则排在全国倒数前3位。2015年收案数将突破70万件,而全省有审判资格的法官仅7000余人。压力非常大。因此,越是在基层的法院,法官流失的现象也越为严重。 以六安市裕安区法院为例,2009年以来, 该院35岁以下青年流失人数达15人,其中有13人是具有助理审判员及以上身份的一线法官,占该院一线法官人数四分之一。
省高院相关负责人表示,法官流失呈现出从经济落后地区流向发达地区,从法院流向党政机关,从基层法院流向上级机关,从法官流向法律服务行业的,并且青年法官、学历较高法官流失较多。
“流失的人才大都只在法院工作2至3年。”裕安区法院政治部主任汪传安告诉记者,基层法院培养一名法官至少需要3年的时间,很多年轻人才刚刚熟悉了法院工作,成为了助理审判员,然后就离职了,这不仅浪费了法院的大量资源,还造成了人才的严重断层。法官人才的流失和案件数量的增长,使本已存在的“案多人少”的矛盾更加突出。
稳定队伍滁州经验或可探路
面对法官离职的现象,一些地方法院也在稳定法官队伍方面做出改革尝试。滁州市毗邻江苏,虽然该市的法院干警的收入不及近邻江苏法院的三分之二甚至一半,但是,2013年至今,全市9个法院除2人考去外地法院,4人晋升至其他单位任职外,没有法官流失。
在充分倾听法官意见的基础上,该院重新制定了8项考评制度,将可以量化反映的审判工作与其他综合工作区分开来,分别进行考核。同时,扩大法官奖励层面,加大奖励力度,并取消了优秀部门负责人的评比,将指标让给业务庭法官,使一线法官感受到被关心和重视。
“法官待遇是影响法官职业尊荣感的重要因素。”滁州中院院长陈严法说,2013年,滁州市委支持滁州中院解决了27名干警的副科、正科职级问题,帮助该市基层法院解决了基层法庭庭长科级职级待遇问题。为进一步加强基层人民法院队伍建设,滁州中院人、财、物都向基层尤其是人民法庭倾斜,切实提高基层法官职级待遇,为他们创造良好的工作和生活条件。
“我们法庭的工作、生活条件不错,5个干警平均年龄30岁,人心稳定,个个精神饱满,对工作满腔热情。”天长市秦栏人民法庭庭长王开刚说,“物欲横流的世俗社会对年轻人产生影响是必然的,但我们法庭的年轻人对法官职业充满自豪感,大家眼下的愿望就是尽快提高办案能力”。
他们是一个特殊群体,是法律尊严的捍卫者,是公平正义的代表。众多的社会光环与责任的担负让他们看起来风光无限。熬夜、失眠、身体严重亚健康等等这些词语似乎不应当出现在他们身上,但事实又是怎样的呢?
表面风光内心沧桑是真实写照
“我看上去是不是有40岁朝上?”交谈中,燕红(化名)冷不丁地问记者。“其实我今年才32岁。”见记者不回答,燕红自己主动给出了答案。“我也哭过,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,哭完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。”
燕红是一名基层法院的民庭法官。由于法院辖区地处城乡接合部,各类纠纷案件特别多。“当年考进法院的时候,我感到特别兴奋,但一接触案件后,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。很多案件审理中遇到的情况是你无法想象的。比如在一个离婚案件中,由于涉及财产的分割等,双方当事人都要求法官实地查看。最后,连一张床的所有权都争得不可开交。”
“在法院我干了9年,所有的时间都是办案再办案,案子多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对我们来说,没有加班这个词,白加黑就是正常的工作模式。一年下来想休一次假也不行,不是不给休,而是不好意思休。说实话,我们就是办案机器,经常一天下来回到家中,感觉很累却睡不着,人肯定显老。”采访中,燕红告诉记者,由于工作性质,她承受了来自家庭的巨大压力。爱人因长期独守空房,而给她下过通牒,不换工作就换老公。最终,夫妻俩因为孩子的维系没有离婚,但她每次回到家中,都会小心翼翼。
“作为一个特殊群体,女法官所面临的压力比男法官更大,也更容易受到伤害。”淮南中院相关人员告诉记者:“在现实中,女法官受到不法当事人威胁侵害的事件时有发生。前不久,在谢家集区法院,办理一起执行案件时,女法官宋某某在对当事人自残行为制止时,被对方用一瓶开水从头浇到脚,身体多处严重烫伤。”
老法官夫妻一顿生活费只有10元
“一名老法官与妻子一顿的伙食费总共只有10元,你信吗?”在宣城法院系统,一名基层法院法官刘彪(化名)告诉记者,“在广德法院,刘凡安的事没有人不知道。”
刘凡安妻子身体不好又无工作,一个独子正在上学,老母亲的生活也要负担。调到信访接待室后不久,刘凡安被查出患了肾病,手术费用万元以上。家中无存款,他只得四处借钱。2008年,他妻子患上了乳腺病做了大手术,身体尚未完全康复,又不慎摔断五根肋骨,再次进行手术,妻子的两次手术让本来拮据的家庭雪上加霜。2010年,正当信访工作有了新的起色的时候,他自己又患上了甲状腺瘤……”
“老刘和他爱人一顿的伙食费是多少,知道吗?”刘凡安的同事伸出了一根手指头:“只有10块钱!就是这10块钱,还要经常找人借!因为他经常把饭钱塞给一些来访的老头老太太。一次一位乡下八旬老人,拄拐杖来法院。老人儿女满堂,却无人赡养。老人向刘凡安哭诉个不停,直到中午下班,老刘也没有打断他,等老人发泄完自己的情绪。临走时,听老人讲自己没钱吃饭、没钱乘车,老刘便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口袋里仅有的10元钱给了老人家。老人家揣着钱出了门。殊不知,老刘的这10块钱是他与妻子的中餐费。”
每天都要对自己进行心理疏导
“法官的心理压力要远比其他方面重。”合肥蜀山区法院刑庭庭长杜卫根笑言:“每天早晨出门前我都要对自己进行一番心理疏导,否则很难支撑住。”
“刑事审判容不得一点瑕疵,一个案件审理下来,数万字甚至十几万字的案卷材料你必须一字不漏地认真看完。除了耐心外还要细心。”杜卫根说:“另外法律文书的写作也要格外谨慎,说实话,只要一上班,精神就高度紧张。”
在承办一起抢劫案时,被害人是位来自山区的农村妇女,而且不识字。凶手入户抢劫,受到被害人反抗,凶手对被害人割喉后逃匿。案件起诉到法院后,被害人就是不理解,认为应当对凶手处以死刑,必须到中级法院才能判掉这个案子。
因为被害人损伤程度是轻伤,基层法院有管辖权。杜卫根再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。被害人说,“你到哪我就到哪,看你把我这个案子怎么办?”连续三四天,被害人从早到晚就跟着杜卫根,最后就连被害人的亲属都看不下去了。
“
这个案子最终处理结果还是让被害人很满意,但这个过程中,所要承受的压力确实能够让人发疯。”杜卫根告诉记者,“类似情况还有很多,无论怎样,你都必须要去承受。因此,我们每天都会对自己进行心理疏导,自我安慰和鼓励。”
光环背后是心头永远的痛楚
在安徽法院系统,提到明光法院“乡村法官”没有人不知道刘学讲的名字。作为安徽首届百姓心中好法官当选者,刘学讲获得的各项荣誉和表彰不胜枚举。
采访中,只要谈到工作,刘学讲就如数家珍一样将法庭辖区内每个村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。但当记者问到其家庭状况时,他却突然间“卡了壳”。原来,记者无意中触到了他心底永远的痛楚。
当年婚假未满之际,他就到潘村法庭上班,让“蜜月”中的妻子独守空房。妻子分娩前夕,他匆忙下乡,再见面时,女儿已经出生。
欠妻女的,来日方长可以补,但父亲去世,却是刘学讲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。一天,他的哥哥匆匆从乡下跑来向他告知:父亲病危,需及时送往南京抢救。可是案件的双方当事人都已到庭,开庭在即。怎么办?他沉思了一下后,果断地对哥哥说:“你也看到了,我实在是走不开。我筹些钱给你带上,先送父亲到医院,我忙完随后就到。”
然而,一连几天的开庭使他无法分身,失去了最后与父亲相见的机会。母亲哭着对他说:“你平时工作忙,我们能理解你,如今你父亲去世了,工作就是再忙,你也应该在家守孝三天呀。”他当时鼻子一酸,泪如雨下。但法庭的工作不会因为法官的私事而停止,无奈中,刘学讲忍着悲痛又回到了审判岗位。
备注:本文原载今日《市场星报》,作者:李浩 雷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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