徽杭古道游记

◎ 许憬 ▎安徽金亚太律师事务所刑辩分所副主任、亚太刑事司法研究所高级研究员

其实，我想说的是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……

徽杭古道，是国内十大徒步旅行线路之一，驴友们的入门考试。当我在淘宝上准备买SCARPA重装登山靴时，旗舰店客服礼貌地提醒我：徽杭古道很初级哈，一般的徒步鞋就够了。但考虑再三，我还是准备了卡洛驰的懒人鞋、溯溪鞋、国内户外品牌的登山鞋以应付未知的山路和沟壑。

旅行之前研究攻略，是我一贯作风，此番未能免俗。又是携程、蚂蜂窝、户外论坛、搜索引擎前十页上关于徽杭古道的帖子看尽，心潮澎湃。于是好了伤疤忘了疼，忘了当年在黄山上的生不如死，加入了我们金亚太律师事务所发起，金亚太户外俱乐部承办的“以行走的力量，纪念反法西斯胜利七十周年”徒步穿越徽杭古道的活动。

和二零零九年登黄山一样，受攻略的影响，准备得非常充分。买了50L的专业户外登山包、睡袋、LED强光手电筒、鲜黄色的冲锋衣、护膝、迷彩皮肤衣、速干衣裤、专业防晒帽和三双功能不同的鞋，还围了一个绿色的围巾，一路上非常拉风。出租车驾驶员问我，哎呦，你是驴友吧？我笑而不答。

集合的时候，看见其他人都简单随意的仿佛只是去杏花公园散个步，而我披挂的像个可笑的丐帮长老，好囧。我只能靠内心的强大来无视这一切。这样的开始，似乎也预示了我的徽杭古道之旅，将不可避免的，染上搞笑的色彩。

皖南大部分地区地处神奇的北纬三十度。北纬三十度号称地球上最美的风景带。从合肥到地球上最美的风景带，坐高铁现在只要一个小时。每次到皖南，都强烈感受到山水的灵秀之美和扑面而来的文化气息。仿如一幅水墨长卷，人在画中游。

绩溪，除了山清水秀之外，更是人杰地灵。“邑小士多、代有闻人”。胡氏四少之胡宗宪、胡雪岩、胡适、胡锦涛名扬海内。没听过胡宗宪的人，请自补《明史》。

我们计划的行程是第一天徽杭古道，第二天鄣山大峡谷。去徽杭古道的路上，恰好经过胡氏宗祠。我们行程中虽未安排，但攻略里有介绍。

到了古道入口，很多当地人围上来推销竹竿。黄山之行如果没有那根三块钱的拐杖支撑，我是断然走不完的，参考攻略的经验，我特意要了两根。

从入口到江南第一关的山路很陡，其实之前我一直是知道的，但没想到居然有那么长。九月的天气还很炎热，走了一半，我就热得把墨镜、帽子、迷彩皮肤衣这些装B的东西给脱了。但肩上足足有四十斤重的包却扔不掉。虽然张世金律师和夏炀律师很有诚意地表示可以帮我背，但自作自受是我做人的基本原则，婉拒。

黄山的梦魇再次降临，包太重、天太热、未知的路还很长、眼前都是上坡……小心脏砰砰乱跳、支气管发痒、呼吸困难、大脑供血不足……

于是，我做了一个重要决定：我决定，不！走！了！

作为团队里的前辈，本次活动积极的倡导者和参与者之一的我，装备最整（kua）齐(zhang)、打扮得最像驴友，今天又是体验吃苦精神、挑战自我的徒步之旅，这样临阵脱逃也实在有些太那啥了（已通过发红包表示道歉）。对得起带户外救援功能的LED强光手电筒和睡袋吗？都像我这样，反法西斯还要不要胜利了？但是，我不能期待自己的心肺功能像自己的免疫力那么强大。运动是我的短板。既没有爆发力，更没有耐力。才走到第一个景点，已经不行了。再往后走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，想回头都难。我不能拖累二十六个人陪我一个，我凭什么成为别人的负担。如果在战争年代，估计我也只能找个老乡家潜伏下来。

于是，2015年9月3日上午，晴，徽杭古道江南第一关，薛平律师、张世金、夏炀及夫人，还有一个漂亮姑娘和我，倾情重演长征故事中的经典桥段。

“走吧，没有关系，我们带着你走”。

 “同志们，快走吧，不要管我”。

“憬姐，把包给我，我来背”。 

“我没关系，不要为了我耽误时间”。

“千万不要放弃，我和你一起走在后面。我们不让一个人掉队”。

“快走吧，我们明天再见。路上一定注意安全啊。”

当夏炀问我，你一个人怎么办时，我脱口而出，我去逛胡氏宗祠。

送走了同志们，我感到一阵轻松。稍息片刻，一个人回头下山。一路上快乐地用两根竹竿轮番敲打着石板，拨弄路边的溪水，非常开心。终于可以停下匆匆赶路的脚步，看看路边的蝴蝶和小花了。沿途遇到上山的人，无比羡慕地问我，你是从杭州那边过来的吧？走了几个小时啊？我笑而不答。

我不知道名字的漂亮姑娘鼓励我时说，黄山你都上了，何况徽杭古道呢？其实，没有人知道，上次登黄山，真的到了我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。过程很艰辛，能活着下来都是奇迹。时过境迁，我只不过把曾经的痛苦，笑着说出来了而已。没错，在绝境之中，我们只能勇毅强挺，但当时我就下定决心，绝对不会再置自己于那种无法选择的境地。

年轻的时候，看见山就想翻越，就想知道山那边有什么。但是现在，我已经不想知道了。因为我知道，山那边还是另一座山，风景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
到了山下，我把两根竹竿送给了老乡，包车到胡氏宗祠。

胡氏宗祠景区很美，有一条窄窄的水街，两边都是保护得很好的老房子，有古桥横跨溪上。有人在桥头的石墩上晒火腿和笋干，有人在卖黄山烧饼，有人坐在板凳上在自家的门口和人聊天。一派结庐在人境，而无车马喧的悠闲。所谓的景区，其实就是人家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。

水街的中心区域有两座繁复华丽的石牌坊屹立于两岸。一座顶上写着圣旨，一座写着恩荣。胡氏宗祠在水街的西边，是一座古朴的徽派院落，隔着水有一面很大的照壁。祠堂门上有三米多高的尉迟敬德和秦琼的画像，威严传神，不村不俗，绝非杨柳青年画可比。听导游介绍，果然是老画。文革期间这里是学校，文物都用泥糊了起来，因此得以保护，幸甚。门厅里的木刻构图很好，线条流畅、寓意深刻。两边门板上形态各异的荷花和宝瓶，居然还有和平共处的内涵，看看人家的格局。从全球化的视野出发，我认为还可以解读为世界和平。

你绝对不能把绩溪等同于普通的农村。这里的一石一木、一砖一瓦无不凝聚了徽州文化的厚重和雅致。传统的皖南民居实在是太像了，为了证明我朋友圈发的图片不是普通民居，我还大不敬地偷拍了胡氏列祖列宗的牌位。

出了胡氏宗祠，在路口遇见一家文玩店。玻璃柜里摆着金银珠宝之类的老物件，老板是一个中年人。景区里的文玩店哪有靠谱的，我也就是闲的没事瞎逛。但是，我在老板的多宝阁上发现了绿松石，很大一串浓绿随型绿松石项链，估计有六十多颗，每颗大小有10MM。绿松石是我的心头好，一直非常关注。但苦于绿松石市价惊人，原矿高蓝高瓷的绿松石的克价早就远超黄金（金价下跌前）。我朋友圈里有一家湖北十堰的绿松石卖家，后来实在受不了想要又买不起的折磨，纠结之下把他删了。莫非是上天安排的奇缘，居然让我在这里看见了这么罕见的一串。还有几块大的随型蓝松把件，因为是老件，表面已经形成包浆。

忍不住问老板，项链有多少克？老板说，不知道。

老板看我一手拿着项链，一手拿着把件，似乎不知该选哪一个时，又说，把件可以卖便宜一点。

我心头一惊，这是一个根！本！不！懂！绿！松！石！的！老！板啊！他连绿松石以克论价，越蓝的绿松石越值钱都不知道。问了价格，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这是在把白粉当作白菜卖啊！！

我鉴定了半天，动用了我所有的知识储备，拿不准的地方现场用手机百度。我看过上万张绿松石的图片，几百篇关于绿松石的文章，也买过绿松石。我相信眼前是无优化的、真正的绿松石。我要把老板的绿松石都买了，他还不干，说你好歹也给我留几个摆吧。

从不在景区买纪念品，因为知道大部分来自常州小商品市场；能淘宝的特产也绝不会在当地买，因为我是一个理性的人。我也是一个文玩爱好者。如果我上当受骗，那对方至少要达到能在我的家乡的蚌埠古玩市场开店的水准吧。

原本是来徒步的，身上现金不够，卡也没带，我要用网银给老板付钱，老板说没有电脑也不会上网。我当下暗忖：看看，不懂互联网、信息不对称害死人吧。我委托曹律师从合肥网银转账给老板。最后买了一串绿松石项链、四块绿松石把件，又捎带着买了一个老坑豆种翡翠鱼。

收到钱，老板很开心，把我请进内室，让他老婆出来接待我。给我泡了毛尖，非要塞给我几个水果。又给我看他搜到的其他宝贝，无奈我只爱绿松石。我无心再流连，抱着我的宝贝闪人，等不及要好好品鉴一番。这简直是意外之喜，是我此行最美的收获。除了命中注定之外，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。

走到水街的尽头，柳暗花明之处，竟然是一片开阔的水域。一条水面开阔的大河缓缓东流，是龙川吗？太美了。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。一念之间，我竟见到了他们不曾见到的美景，淘到了心爱的宝贝。我甚至已经想好了，明天见面时，怎么向他们吹嘘我的经历。放弃我的徽杭古道，究竟是失，还是得呢？

龙川之水，是新安江的源头，清澈见底，碧绿宁静。碧绿的是水草，是绿松石，还是我的心？我很喜欢“川”这个字，龙川、忘川、琥珀川都很有意境。龙川上有两座大桥，一座是木板平桥，一座是高高的拱桥。我两座桥都走了一遍，把拱桥上的栏杆拍个遍。站在最高处，微风拂面，遥望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，不知道我亲爱的朋友们现在身在何处。

人说“前世不修，生在徽州；十三四岁，向外一丢”。换是我，一辈子流连在这山水之间，也是不够的。为什么非要走出一条徽杭古道，留下身后无数的贞节牌坊和永世孤独的灵魂呢？真的一定要这样吗？

我整个下午都泡在绩溪县城格林豪泰的房间里，完全不顾旅行劳累，孜孜不倦地上网查绿松石的鉴定方法、看真假绿松石对比图、造假绿松石断口的细节图、上专业论坛听专家意见、看论文、看潘家园网站、看淘宝上的绿松石商铺。用水泡、牙咬、蘸牙膏刷、强光LED手电筒照。分析文玩店老板的话语、眼神、面部表情、肢体语言。评估他说这些绿松石是他从农村搜来的，淡季时就会把店关了去很远的乡村搜东西的可能性。

考虑到“想巧就是当”的古训，我还是觉得心有点虚。最后不惜对一颗珠子进行了破坏性试验，砸开后证明表里如一。于是释然地想，水街其实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景区啦，开发程度尚浅。那个老板也还没修炼成奸商。作为刑辩律师，我打过交道的诈骗犯，可能比他一辈子见得都多。攻略上说绩溪民风淳朴、物价便宜，果然是真的。

第二天我们约好了在鄣山大峡谷见面。可能是我第一天比别人休息得好，体力消耗小的缘故，我一个人穿越鄣山大峡谷，在百丈崖和大部队胜利会师后，又带着同志们再次折返，始终保持领先。溯溪鞋发挥了作用，让我可以尽情地在山涧中蹚水。可惜溪水中石子虽多，但没有漂亮的，否则可以捡一些回来放在分所。

每年的九月，初秋时节，我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怅然若失，是因为季节更迭，还是伤春悲秋？之前做微信游戏，测自己下半年运程的关键字是：断舍离。其实，在人生之路上，前进和坚持需要勇气，放下和回头又何尝不需要勇气。如果一条路明知是错了，该怎么办？及时的停步和退后，难道不是最好的前进？所有强迫的事情都不可能长久，因为痛苦，因为有压力。没有人喜欢有压力。如果一个决定，既能成全了别人，同时又成全了自己，那一定是最好的决定，不管它有多么不近人情。苦海无边，回头是岸。一念之间，便是不同的风景，两样的人生。

那一场开始于九月，结束于另一个九月的爱情，也是因为太难了，所以你最终还是放弃了，对吗？